本文譯自山本茂《留学生のための日本事情》。 這一章節簡要介紹了日本中世,近世的詩歌文學, 還收錄了不少名人的絕世歌,引人入勝。 想來,自己和和歌結下緣分,蓋來源於這些文字, 便在感嘆文筆精美的同時,不由自主地翻譯一下。 裡面的不少和歌均屬首次譯成中文,可能辭不達意, 但若是可以讓各位略為領略一下和歌之美, 也就算是一個大大的慰藉了。 傻喵一直認為, 理性的極致,可能會漫溢著哲思; 哲思可能一直棲居著詩意,亦未可知w
千古短歌
现在,让我们放眼日本的文学艺术中诗歌的世界。
在前文中我们说过,日本是一个多神信仰的国家。
在这个国家每个人的眼里,
世间万物都是有灵(西方人称anima)的所在,
就连话语本身,也是有神性的存在的。
话语发自内心,声色于外的同时,言语便有了灵性和神性。
而寄存在那言语中的灵性又使言语本身带有了性格和意志。
神道教里住持的祷文,人们祈祷成功的祝词,
这些言语中当然也有其神明的加持。
而在日语中,这语言的神灵,被称作“言灵”。
日本首屈一指的词人柿本人麻吕曾经写下如此的诗歌:
“志贵嶋 倭国者 事霊之 所佐国叙 真福在与具”
——“赞我大和 言灵持伴 荣我日本 福泽可盼”
在5世纪汉字从中国引进之前,我们大抵也是有了文字的。
早在弥生时代的倭国,使节朝贡于中国的时候,
自然是少不了正式的国书往来的。
现今有留存的官方文书,
也表明了我们在公元元年就开始使用文字的事实。
文字出现后,原来经口耳相传的诗歌与传说拥有了载体,
于是涌现出了一大批文艺作品集。
日本最古老的史书《古事记》,
是在八世纪初,由文官太安万侣主持修纂的。
“太”姓是古代一支豪族的姓氏,相传至今,
更多的人以“多”姓示人,但究其本源,
族人大多是担任神官及宫内厅的雅乐乐官的。
日本最早的诗集《万叶集》在八世纪中叶由大伴家持编纂,
囊括了时至当下的古今和歌,上至天皇,下至无名百姓及民谣,
均有收录在这部书中。
日本最早的小说《源氏物语》诞生于十一世纪的紫式部之手,
以才思名媛闻名的她,时任宫中的女官。
而她写就的这部作品,也以人类最早的长篇小说闻名世界。
语言文字中的精灵当然也存在于地名及人名中,
但丰田国夫在他的《日本人的言灵思想》中指出,
“言语的精灵更喜欢活在诗歌之中。
她们以诗歌为沃土,染绿了名为情感的枝桠。”
日本人也正是这样,用心爱的诗歌填满着生活的。
时至现代,言灵也是在生根发芽的。
俵万智的《沙拉纪念日》、黛円的《B面之夏》,
这些充满年轻女子言语心绪的作品广为流传着。
俳句、短歌,种种古体短诗自此淡去,
却以此契机,也为言语的新生种下了种子。
1997年,俵万智的第二本诗集《巧克力革命》付梓,
时年19岁的冈忍,亦得出版诗集《倘使当日未逢君》,
这片诗歌的土地再次被滋润。
润物无声。
语言的神明们为何从古至今长盛不衰?
我想是因为她们流连这短歌俳句与川柳,
流连于日语五七调极富魅力的旋律中的原因吧。
斗转星移,不变的乃是歌谣之体例。
现如今,全日本诗社蔚然风行,
仅俳句一项,全国竟有结社逾八百,
好者逾两千万之众。
他们有鸿儒达者的指导,报纸杂志的支持。
如是热爱着诗歌的民族,敢问有谁可争锋?
一板一眼的节奏美
日本人有一种喜欢把很多名词减缩成四字词的倾向。
像笔者身边就充斥着这样的短词:
像是大众传媒,会被叫成“马苏空迷”,
胜新太郎会被叫成“卡次西恩”,
木村拓哉会被称作“奇木塔酷”,
至于dream come true(美梦成真)=“都历卡姆”
hi-tech(高科技)=“嗨一塔可”
Mr.Children(1989成立的摇滚乐团)=“密苏齐鲁”,
不一而足。
如果再把这些词分割下去,
则会发现都是由两个音一组的字词结合而成的。
想来日语的基本词汇,
像是耳朵鼻子嘴巴手腕胸部肚子肚脐两脚脚腕脚趾之类,
全都是双音词。
把这个双音词结构叠加,也就有了偶数音的形式,
四音一组或者六音一组一类便呼之即出。
日语中有这种“一音一拍”的特点,
加上来源于中国的长音,促音及拨音,
便算是有板有眼的音乐之文了。
总是用四音或六音之类的结构叠加的话,
文章会显得笨重古拙没有灵性,
于是便在这长调中加入了一拍休止符,
六音变成五音,八音变成七音,
这五/七/五的韵律便是有了灵性的。
自此,短歌的灵魂便被召唤出来,
在这“五/七/五/七/七”之间。
如是的短歌形制是按照拍子一拍拍的。
初次听闻日语的外国人总会说,
“日语说起来好像机关枪那样”,
什么都不顾,只是叨叨叨叨地说着。
这叫做“等时拍音”,一音一拍地说话,
短歌这一音一拍的形制也就非常固定了。
日语中还有很多的同音异义字,
这是来源于汉字的固有特征。(
筷子、桥、端点都叫Hashi,
雨和糖都是Ame,
菖蒲和胜负都叫做Syoubu,
点、天、转都叫做Ten,诸如此类。
前几天去看了学生剧场上演的《仲夏夜之梦(野田秀树作)》,
里面使用了很多同音字的双关手法,冷笑话亦有不少。
比如“是错觉吧?”和“是森林的精灵。”这两句话,在日语里读音相同,
于是作品里这两句话交替出现,
演员通过对两句话音调的区分,使观者区分开两句话的不同意思。
《万叶集》中的和歌,包括了上至天皇,下至黎民百姓,戍边战士,
乃至“无名小卒”的种种诗歌。歌,可以说是日本民族的素质教育了。
身为贵族的少年在陷入爱河的时候,都是不免做做短歌传递幽情的。
作诗作的不好则会被女子冷落,作得好了则会得到女子的答歌,
就算是从未谋面的两人也可以互相吸引,对歌互答,此乐何及。
这种恋歌在日本算是生了根发了芽,茁壮地成长着了。
看看义大利和西班牙,追求心上人的小伙子在姑娘的窗下轻挑吉他,
也算是和我们的和歌短诗有了异曲同工之妙的。
以前的日本,男女之间一起对歌的活动是不少的。
在这一对一答间,美丽的辞藻上下翩跹,
寄托着思恋的情谊洒落在天地间,在润物无声中,
爱情和幸福便是生根发芽了。
时至今日,在全国定期举行的歌牌比赛上,
我们还是可以看到,那些铺在地上的“百人一首”里,
歌牌间点染着穿越古今的浪漫的颜色。
毕竟,有情则有爱,有情则有歌。
离世之挽歌
因为生前不工于诗歌,晚来后悔万分的人也是有的。
日本最为雄伟的江户城的建设者,名叫太田道灌,
他生活在室町时代中期。
据说,在他年轻时有这样的故事:
有一天突降暴雨,太田跑到一家农户里借蓑衣,
农家女听了,转身进屋拿来了一支棠梨。
太田大为诧异,随后指责农家女文不对题,
“不是让你拿蓑衣吗拿朵破花做甚!”
随后,气呼呼回到家中的道灌将此事讲给父亲,
换来了父亲的一顿奚落:
“你这个没文化的莽夫!”
农家女拿来的棠梨,其实是影射了一句极为有名的歌:
“百千万亿芳华中,棠梨一支貌不同,怅立盼西东。”
这里的意象“栎”是和“笠”取了谐音,
其实是暗示着自己家里并没有蓑衣可借。
但就算这样,少女也想至少用风雅的形式回答,
缓和一下雨天带来的肃杀气氛。
懂得这一道理的道灌为自己文化不如平民百姓而羞愧,
自此躬身学文,终于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文豪歌者。
可是人终有一死,更遑论跌宕起伏时代中的武士,
乱世中,太田最终被刺客所刺杀。
据说,刺客自然知道在歌坛大名鼎鼎的太田,
于是行刺之时,在他背后吟了一首短歌:
“白沙漫天冲浪里,生死离别总归一。”
太田魂在刀下,没有挣扎和反抗,悠悠答道,
“孤帆一瞬长空尽,沉浮波涛不足惜。”
再说一个类似的佚事好了。
十一世纪后期,源义家和安倍贞任在衣川决战,
刀戈兵锋中,两人在衣川流下的不止汗水血泪,
还有动人的诗篇。
义家领兵追赶之时想到“衣川”,
看着奔逃中安倍辙乱旗靡,吟出了这样的上句:
“三千锦丝尽折,不堪一穿,”
苦战中的贞任则回到:
“却又怜,白发寸断。”
义家听到之后,感同身受,停止了追击,
最终放走了安倍贞任。
古代武士们的风雅一面,自可管窥一见。
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武士们,
免不了留下一两首辞世之挽歌,
作为离世时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在参加决战的时候,
武士们会写下离世歌,带在身上。
那时的武士,坚硬的铠甲里面,
往往还留有一本放诗笺的地方。
古往今来,这些辞世歌一直留存天地,
记载着万千武士们的一生所向。
一五八三年,福井县的越前北庄城城主,
时年六十一的名将,柴田胜家,
迎战丰臣秀吉时落败,丢掉了城池。
在和妻儿家臣告别时,吟诵了这样的诗歌:
“夏夜月清明,
浮云幻梦似螟蛉。
杜宇歧路好光景,
可怜生前身后名。”
而后,一五九八年八月,丰臣秀吉病逝伏见城,
时年六十三岁:
“绵雨又逢连夜雨,
零丁又叹命伶仃,
浮生梦轻盈。”
一七零一年三月,赤穗藩藩主浅野内匠头,
也就是浅野匠守切腹自尽,
时年三十四岁:
“风来春去芳花尽,
惜春又奈何。
怅惘葬花奈若何!”
一八五九年,儒学家吉田松阴屈死狱中,
时年二十九岁:
“螳臂当车,飞蛾扑火,
只因心怀大和魂!”
被称为当代武士的作家三岛由纪夫,
在一九七零年十一月某日,
到东京市之谷的自卫队本部门前切腹自尽,
享年四十五岁:
“人苦落花多惆怅,
我爱落花满小窗。
翩跹曼舞飞雪时,
娑婆清风染月香。”
说来,不袒露心绪而用诗歌倾诉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一九四一年九月六日,昭和天皇的御前会议上,
确定了对美开战的外交方针。
直到最后一刻还期望与美国和平谈判的昭和天皇,
在军部代表面前引用了明治天皇的这样一首歌:
“四海之内既兄弟,
为何风波平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