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舊事 – 2019年末的隨想隨說

“毀滅一個東西比重建它簡單多了。”

雖然看來我歲月靜好,安然恬淡,可知道我的人一定了解,今年於我來講可以說是很難很難的一年;甚至可以說,我一輩子不會可能再像今年那樣有那麼多的坎,那麼多的路:我愛的人或是因為陽壽已盡離開了我,或是因為齟齬背叛拋棄了我;而與之相對,我拋棄了過去,放棄了自由,把自己放在了天秤一側,夢想和虛無放到了另一邊。

扔掉學生簽證,扔掉學生身分,申請陪讀,從洛杉磯到新澤西,從講台到灶台。離開過去的日子是痛苦的,沒有自由的日子是痛苦的。b1 有一次問我,為了我的夢想奉獻了什麼;而後在我的沈默中,她改口——“妳該給自己留點什麼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該給自己留點什麼,可能也就只有一些想法和故事,還有音樂和膠卷、愛和盟誓以及夢想是我的,其他的我無法留住——且我覺得我應該卑微到什麼也沒資格留住了。畢竟,這個世界的一個公理是,毀滅一個東西往往比重建簡單多了。

那就在這邊寫寫看起來沒用的文字,把我的想法記下來;我也希望有人能聽聽我說話,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城市的不屬於自己的大學裡,我是孤獨的。若是長時間無人傾聽,不論是貓還是兔子都會死掉的。何況是一個在父母口中被稱為“計算機愛好者一樣的保姆”——我也不是 Vivian Maier。

“為了一個答案的輪迴”

從 2010 年開始,我就踏上了一個至今仍在繼續的循環:我自一個城市去往另一個,一個行業去往另一個,一個大學去往另一個,一個國家去往另一個。最開始只是希望自己走得遠一點,看得多一點,畢竟工作了就意味著在一個地方穩定;穩定,於那時的我可不是什麼很好的東西。

去一個新的城市的大學,學些本事,這就是最初的想法,可是我失望了——我對大學失望,因為大學沒有幾個大學老師,也沒有幾個大學生;我對知識失望,因為大學講授的知識淺薄且沾染了實用主義和自私利己的註腳;我對未來失望,因為職場上的人們不會接受一個外表與他們不同的異類,儘管能力和外表沒有關係。在那之後,我便在對各個“大學”、“知識”、“未來”認識的迭代中,改變了自己“做一個世間趕路的過客”的想法。我只希望能夠做到如下三條:“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做自己喜歡的研究或工作,有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能力。”

奈何九年了。為了這個答案的輪迴,走了太久了。何況,我喜歡的人,不論家人還是親密的人也都

可是我還會走下去。我相信我的家人,我喜歡的人們,喜歡我的人們會理解我的任性的。

“知識是平等良善的藝術”

我相信年久失修的大樓必將倒塌,於知識而言尤甚;這也是我總在路上的原因:因為我沒見過真正的知識。我們現在所學習的知識,更多意義上是種種“技能”。這些技能用來使社會運作,通過人人各司其職。

可是技能永遠只是技能:做一場手術、寫一份企劃、出一份報表、做個服務器維護,這些都是可以簡化成按一個按鈕的動作,因為其本身並不需要創新、構思、哲學,只需要遵循步驟就可以了,和開飛機一樣。這不是知識,這是技校就能教的技能。可惜,很多人認為這就是知識,從而失去了批判和再認識的能力。這可能也算是我們用諸如“五道口工程技術大學”、“中關村應用文理學院”調侃大學校名的深層原因吧。

多說一句,之前曾經和某個院長談話說到知識的定義的時候,她曾經這麼說「當代大學里教授的所謂知識,在技校里也能教,這並不是正常現象。大學要傳授的是知識,不是技能;大學要輸出給社會的是最新的理念,而非適合當下工作的人才。」我深以為然。

那麼知識到底是什麼呢?我認為,知識是能讓一個人成為想成為的自己的階梯,也是能讓人類成為想成為的人類的階梯:於己來講,可以通過知識成為想成為的人;於人類來講,可以通過知識告別吃香蕉搖大樹的矇昧日子。那種知識不只包括處理事情的方法和對事物的認識,還有我們作為主體和周邊的世界交互的能力;而這種能力是魯棒的,可復用的,可拓展的,可遷移的。

一個學科的發展是必然經歷從無序到有序、從分散到系統、從底層到高層抽象的過程。從煉金術到化學亦然,從電子電路到區塊鏈大體也是一樣。學科大廈如是建立起來,知識便從經驗到了久經驗證、嚴密論證的學術。這個過程中有兩個好處:第一,零散的認知經歷了沈澱、概括、組織、重構的過程後,便成為了較為嚴整的自洽的體系,有利於在現實中繼續利用及自我辯證和發展;第二,知識成為體系後變成了符合認知論的知識串,有利於在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學生中進行教授,從而傳習。

上升到社會的視角,它當然是希望能者多勞、各司其職;於是理想情況下,我們便可得出一個粗淺的結論:不同的知識的運用賦予人在社會中的不同位置;社會的發展程度可以從「可在多大程度上用知識自由地改變命運」來體現。

社會當然知道,若是教育學/教學法施展出了它的全部力量,那麼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同樣高度的 acquisition,即運用知識的能力;所以,為了社會的分工,對於元知識的某種歪曲開始了:

我們把知識等同於技能,把知識中哲學的部分束之高閣;我們使用考試作為人們獲取知識的准入制度,既保證了分工又嘗試提高社會效率;我們集中優勢的教育資源於幾點,並且讓優秀的學生分在優秀的世界里,就像是《北京折疊》那樣,給每個人以一個符合生存方式且內部方便交互的空間;我們把知識打散,把技能打散,通過教授碎片化的技能給人以「我學會了某種東西」的錯覺,實際上讓知識的傳授過程分出了優劣甚至只給人以學到知識的幻象。

於是,因為社會,或者說,因為社會分工的創造者,教育變成了不公平的東西:知識不再變成知識,而變成了一種藝術;優秀大學的教學目的變成了培養能「出活兒」的學生,除此之外的大學則是通過學生對大學的滿足感來完成教學價值。於是出現了一個很顯而易見的副產物:學生不以學到的知識本身為榮,而是以講授課程的地方為榮;人們不以掌握技能的熟練程度評價人的地位,而以所在的行業評價人的地位。

既然知識已經成為了藝術,我也無法改變社會,
那麼最起碼的,我希望它是平等良善的藝術。

更廣泛的結果是,於中國的最好的大學教授的東西,還是脫離不開「解決問題為要」的框框;當然,因為資源的緣故,新的理念可以傳播進來;但是我還是希望,有昭一日,中國可以有一所能以傳播知識和教授技能並重的大學。

如果能做到的話,我和島娘應該不會再這樣做一個9年的流浪了吧。

可是現在中國終究是沒有這樣的大學;就算有的話,與大多數人都是遙不可及的,中國社會才不會給每個人想成為自己期待的樣子的機會。那怎麼辦呢?

“如果身邊沒有最好的大學,
那就在妳心裡造一個”

我在今年,又踏上了蹭課的流浪之旅。不過和往年不同,這次我不再有家的牽掛,而是把自己打包,去往另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了。想想對於大學的失望,可能有九年多了。“如果身邊沒有最好的大學,那就在你心裡造一個”這句話,也第一次高考前我對自己說的;至於說為什麼沒有在那時候跳到國外而是繼續參加高考,一是家人不放心我,二是,公立醫院醫師 + 醫科大學教授,在那時候真賺不了那麼多錢。

一路看了這麼多同期生畢他們的業,我覺得我對大學的失望和一般人對大學的失望根本不是一回事——高考的程序使得考生往往現實達不到預期,於是從入學就有落差的心境,我想除了最高學府的學生之外都逃不掉。而進到大學的人對於大學的抱怨的超集,大抵是我對大學失望的原因。

前面說到,絕大部分中國大學失敗的地方是把技術當知識,同時有階級帶來的校校分層和教學法缺失所帶來的校內內捲。導致的問題變成了學生們口中的抱怨——“學校管理系統使得學生自主性缺失”“面向大作業學習”“會的課不用聽,不會的課聽不懂”,加之中國大學裡的知識結構不可避免地有政教侵入,使得學校的學生不堪重負。但學校聲名日盛,學生也習慣了反求諸己,便陷入到了一種“只能靠自己”的環境裡,搞得跟養蠱一樣。受不了大學環境的人,放棄理想,放棄自己的期待,甚至在壓力下抑鬱成疾積勞成疾,默默忍受著他人的無視,卻也不會想到是大學的問題。為什麼好多畢業生,不願意感謝母校,回想自己的日子往往是形單影隻?那麼大學的任務是什麼呢?

大學/技校的意義是教學。區分大學優劣的準繩絕不是分數線或生源,也不是就業率或雙一流,甚至不是排名;我斷言,衡量大學優劣的標準只有一個,即“教學知識的能力大小”。

教學知識的能力強,意味著對於入學學生的能力寬容度高,對於就讀學生的潛能可以施以充分的發揮,對於畢業生可以讓最短板的能力達到一個不錯的高度。比如,一個數學愛好者可以通過大學的知識變成一個歷史學研究者,一個攝影師可以通過大學的知識變成一個量子力學家,等等。大學要為此具備兩個重要的元素:教學法和資源。教學法保證了知識的高效、完整傳遞,資源保證了知識和信息的流動,從而賦予學生多種機會。能具備這兩種東西的大學,於我來講才算可以自豪的大學。

奈何好多大學是沒有這兩樣東西的;更可怕的是,他們總會有一種迷之自信,所以會盡他所能地侵佔學生的生活:他們用各種活動把學生綁定在學校、課程表或是時鐘上,因為他們可悲可笑地堅信,只要學生嚴格按照他們的方法走,就一定能“成才”。他們對於學生的管理高於教學,對於老師的管理高於教學,認為只要流程可控便可以造出最好的製品。這便是中國大部分大學悲劇的另一個原因。

那麼,那些被學生視為寇仇的大學們,你們為什麼不學學父母呢?

“所謂家庭,是夢想的傳遞啊”

我只有一次選擇原生出生家庭的機會。我被生父拋棄了。可能是因為這樣,我才能看到更多血緣之外的東西吧。我覺得,家庭、家族不是血緣的繼承,而是夢想的延續;於是,世間的諸多國家、團體、集體、個人的成功,都可歸結為家族的成功。

和一個人親密地在一起也是一樣的。情侶、愛人達不到“為對方實現夢想,自己將奉獻至毫無保留”的地步,但家人可以——我們的父母大抵都在用自己一生的大大小小的成就,給我們未來的成功做鋪墊。我覺得,這就是家庭的意義。家庭的傳承,不只是財產的傳遞,也有記憶和經驗的傳承。所以我才把計算機當成自己的最後一站,也算是為了繼承除了血緣之外的,來自養父的一生經驗;他對於心電圖診斷的認識若是還在,他便活著。

於大學、於社會來講,他們要做的事情,便更應像是家族一樣。他們準備資源和可能性,給你通往不同路徑的鑰匙,讓你在這一路上擁有決定你命運的選擇權。

於我的話,則是會以“了解我、認同我、願意為了對方的夢想互相付出”為條件與人交往。
一路走過來的我,也發現自己願意以為人實現夢想為自己存在的意義;
所以我變成了一個為了實現夢想而互相扶持的集體的中間人,
經歷了六年的思考,我就此跳出了其他人給我的限制,接受了自己是 polyamory 的事實。

今年我重要的人離開了我。或是因為陽壽已盡,或是因為嫌棄我是 intersex / polyamory。6年的妹子、兩年半的男票、相處15年的爺爺奶奶、最親的姥姥,都沒有了。

讓我心痛且不甘的是,他們都是不告而別。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為我好,可能他們知道,我見不到他們離開的那一刻,大概便不會在他們面前心碎。

他們錯了。

今年我彷彿換了一個人,把之前的東西或是扔掉或是打包,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不屬於我的地方尋求一個不可能的夢;痛苦未盡,夏初來臨,我在美國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哥哥,有了妻子老婆們;可是,我依舊未來不定,依舊會在夢裡驚醒。因為

“重建一個東西比毀滅它難多了”

而這,將成為我的 2020。

我想去往最好的大學,不論是心裡的還是現實的,去學我喜歡的知識,EE/CS什麼都可以,只要能做出新的東西,不再做人類社會的書籍員;只要能讓我把家裡人的知識傳承下來;只要能穿著喜歡的衣服,做喜歡的事情,有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能力。但在這之前,我還得去一趟我的故鄉——姥姥的墓,我還得掃,姥爺我也得看看了。

我到現在還不相信我會被人以我愛人的方式對待,即我認為我不會被人毫無保留地付出。我也不相信一切可以長久,包括感情或是家庭。那我有的就只有夢想和親人了。回到 b1 問我的問題,“你該為自己留點什麼了”;可是,我又能期待什麼呢?我覺得,2020年不能給我答案,

但是你能。
至少你也能給自己個答案吧。